吃饭——生活十题之六

尽管弗洛依德的理论因为很难验证一再被诟病，但是，我向来深信不疑。

比如，生于文革中，赶上了饥饿的尾巴，成了饿死鬼转世，终于没有成功地度过口唇期，这应该是我的写照。用一组成语来形容，是囫囵吞枣、生吞活剥、饥不择食、风卷残云。所以，我习惯于吃馒头，吃面条，吃大块的肉。说起吃鱼，那真是如鲠在喉。吃个螺丝之类，脸都胀成张飞了，那一小撮肉，就是不肯献身。螃蟹算是鲜有的例外，但也不可能像有些人那样轻拈慢抚抹复挑，而是取其精华，一副有钱人的样子。

在老家时，吃饭从来不是一个问题。居家，早上玉米糁子最好，小米粥也行，中午面，第二天中午还是面。在外面，早上保准是羊肉泡馍，中午就是油泼面。花样不妨稍微多一些，例如，要么油泼棍棍面，要么油泼刀削面，就蒜。晚上夜市，刚出笼的包子，刚摊好的煎饼，拌上辣椒的蒸菜，几盘酸汤面，两三碗豆腐脑，不变的是猪头肉猪耳朵或者肉冻，配上白酒或啤酒。就这几样，轮流着吃将过去。

遗憾的是，很早就带着已经被驯养的胃出门了。

1

绝大多数时候，饭菜是什么滋味，我是不清楚的。快感来自于饱腹，而不是滋味的品尝。嗜辣，就已经摧毁了所有的味觉。而后来才知道，辣不是一种味觉，而是一种痛觉。有饼子，有辣椒，吃个饱，有没有菜就无所谓了。辣子夹馍，是我与陕西少有的联系之一。或者说，也只有在饮食方面，我才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个陕西人。

而且，吃得很孤独。

毕竟，在老家上班的许多时光，我自己能做棍棍面，喜欢菠菜，用盆子吃，油一泼，然后坐着或蹲着，稀里呼噜地吃，再喝点面汤，肚子胀得喜欢。结婚后两个人吃饭，严老师的饭量，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。

关于母亲的印象，也大半是在厨房里。

七零后是生于匮乏时代的理想主义者，匮乏也好，理想也罢，都在我们的身上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。这种理想主义，不同于今天年轻人的理想主义，更带有特殊年代的印记，例如更具有宏大叙事的性质，而不是个人主义意义上的自我实现。匮乏带来的，则是身体记忆，是一种紧迫感。在这种争先恐后的感觉中，食物本身的滋味被淡忘了，甚至失去了品味的能力。或者说，只是大味道，而没有细节上的丰富多彩。

但何止是食物呢？

什么时候，跟父母在一起，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精神交流了？似乎从来没有过。在外近二十年，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，觉得父母也不可能真正地理解，何必让他们担心？而父母实际上是担心的，但是，总在虚幻的安慰中自豪，并且，有担心也不会说，只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替你减负。例如，节俭，舍不得花钱。

食物因此成了交流的手段。要回家了，跟父母说一声。母亲便几小时几小时地甚至一整天在家忙活。你以为是做一桌子菜么？不是，是摊煎饼。蒜切得碎碎的，和辣椒一起泼好，调好盐醋，然后等我归来。

归来，也是在注视下风卷残云。一个默默地看，一个默默地吃。

2

很多时候，我横下一条心来做事，闯荡，就是因为对生活的要求不高。我觉得，要满足最低限度的生活，是并不困难的。不断地人为提升生活成本，毫无必要。

在外数年，筵席无数。除了朋友聚餐，做新教育，走到哪里，人家得接待吧？做培训，培训完了，吃个饭吧？做校长，来了客人，得陪餐吧？大部分的筵席，都是浪费严重。许多很贵的菜，并不比热馒头夹上酱辣子更令我动心。

这样的生活经历得多了，就很怀念小米粥配咸菜，怀念小笼包子，怀念肉夹馍，尤其怀念乾县的豆腐脑。

好多年，极简生活对我有着很强烈的吸引力。日本人所谓的“清贫思想，简朴生活”，也有几分深入我心。我特别喜欢一部日本电影，叫《黄昏清兵卫》，看了许多遍，铭刻于心。我常常想，太多的欲念，太多的喧嚣，已经严重地伤害到了我们的生活。为什么不能体验另一种生活，哪怕是阶段性的，去像云游的和尚一样，通过身体的节制，来让心灵保持自由呢？

但实际上很难做到，核心的原因，是高强度的工作，往往让人无法再分配注意力于饮食的调整。相反，饮食反而成了解决压力的手段之一。忙了一天，塞饱肚子，才有一种无以言喻的充实感，甚至是幸福感。这时候就会想，极简生活，那是极高级的生活方式，或许，自己目前还不能抵达。

提到养育子女，我向来强调富养，就来自对匮乏的深刻记忆。就像对饮食，认知上早已经超越，但是于本能对抗，是一场艰苦的战争。更重要的，是许多从未拥有过的，将不再拥有，例如对“滋味”的感受。就像一个私生活过于混乱的男人或女人，可能会不断地体验快感，但再也体验不到爱情了，因为被身体的刺激给破坏了。

真的，当你觉得别人眼中的山珍海味，比不上便宜的肉夹馍更好吃的时候，难免涌现出一阵迷惘：活着，究竟是为了什么？

而这件事，肯定想得越早越好，并且，最好是在吃饱肚子的时候想。

相关链接

生活十题系列：钱  酒   咖啡  穿衣  色

---

（点击了解）

（已经开启，点击了解）

讲学邀请 | 课程设计 | 商业咨询
请在公众号后台回复 商务合作